伯先生却是不然,他的“狠”是刻在骨子里的。
有时候他会恍然一下,毕竟是从同一个地方教育出来的,哪怕两人性格迥然不同,但其掠夺、利益取舍的本质却也早已深入骨髓。
他用一副苍白又虚弱的病躯、一脸悲悯似不忍杀生的菩萨模样,几时翻手覆云的运作,便将秦国底蕴丰厚的三大老秦门阀内上千口人一夜抄杀,之前明里暗里拥护着赢虔的官员亦遭受了不同的暗杀、意外,无一侥幸存活,他便这样没有给赢稷的登基留下一丝可能会死灰复然的余烬,将所有的威胁跟可能的威胁都一并连根拨起。
这些人中或多、或少都与他跟赢稷有着血亲关系,或是以往见面便招手玩笑的熟人,或是一块儿读书打闹的发小,或是父辈的熟悉的叔伯长辈……
这些人有多少是无辜,有多少是隐藏着祸心,却端着被冤枉的面孔朝他们求饶的人,一时片刻他们都难以分辨跟决断。
他们下不去手,但相伯荀惑却无半分顾忌。
待他知晓此事时,便一路狂奔至城郊的雀阕楼下,当他看着湖旁那由尸体堆成的小山,血水一直由地面蔓延敞流至河面,刚巧晚霞亦似火,他只觉眼睛内的整个视夜都染红了。
他喉中呜咽一声,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忽然难受地流下泪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与这些人的感情也谈不上多深,只是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当时相伯荀惑是怎么讲的?
稽婴深刻地记着。
他说:“眼下秦室时局动荡不安,只有快刀斩乱麻了。我如今这模样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收拾那些因一时心软善良而制造出来的余孽,希望稽丞相能够谅解。”
说这些话时,他那张病弱而柔美的脸上映着瑰丽如火的晚霞,美的不似凡人,他嘴角噙着喟叹,长睫半掩密匝,掩嘴轻咳,似被眼前的这一幕血腥给冲撞到了。
而就在那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心狠,从那一天起,稽婴便与他隔着一道墙,哪怕经常见面谋事,亦永远亲近不了。
那一张如同仙人菩萨佛陀的脸,却长着一颗阎罗恶鬼的心。
世上便是如此,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艾,漂亮美丽。)
他知道的,有些事情因感受不同很难说服别人接受,况且相伯荀惑做的这一切以他的立场上讲很难去痛斥责怪什么,他一心效忠于赢稷,说错并无错处,甚至是替他们解决了一件头痛麻烦的事情。
所以赢稷没有办法责怪他,甚至当他跪地伏首,讲出愿意一力承担世上可能存在的恶怨、只愿赢稷永享健康太平之时,赢稷对他除了敬重之外还多了许多的愧疚,自此对他自是更为信任有加。
即便是陈焕仙……她不也更喜欢长着一张漂亮皮囊的相伯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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